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共天下:一本书读懂东晋门阀

《共天下:一本书读懂东晋门阀》

关河五十州 72个笔记

三公宝刀

◆ 参与玄学活动者,多为儒士,为什么却热衷于谈论道家的东西呢?原因是汉末以来,儒学受到巨大冲击,一些基本价值观已摇摇欲坠。当年魏主曹髦被司马氏派人杀害,群臣都只敢表面哀悼,唯有王祥不顾得罪司马氏,当场涕泗横流,大声号啕,说:“这是老臣的罪过啊!”然而王祥能做的也只有这些,晋武帝司马炎上位后,他也不得不跟着捧场。

◆ 王祥临终前留下《训子令》,诫子孙后代以“五者”为立身之本,此“五者”分别是“信、礼、孝、悌、让”,里面并没有提到“忠”字。这绝非无意遗漏,可以想见,王祥终其一生,所目睹亲历的一切变故,都让他觉得已无“忠”可言——作为皇帝的司马炎首先不忠,还怎么要求别人“忠”?缺少了“忠”,儒士又怎么摆出正经面孔示人?

◆ 一群孩子在外面玩耍,看到路边有一棵李树,树上结着很多果实,把枝头都压弯了。大家争着跑过去摘李,只有一个七岁的孩子站着不动。有人问这个孩子,你为何不去摘李,回答是李树长在路边,却居然还有这么多果实,说明果实肯定是苦的,不能吃。大家把李子摘下来一尝,果不其然,全都是苦的。这个被时人称为神童的孩子,就是王戎。

◆ 胡人本就精于骑射,内迁后,逐渐接受中原骑兵最先采用的冲击战术,再加上马镫等技术的运用,使得胡人骑兵的战斗力早已远超中原骑兵,只是以往还未有机会展示而已。

◆ 在此过程中,皇帝和大臣都失去了自主权,只能任由颖、颙以及张方等人驱使摆布。王戎先随晋惠帝参加讨邺战争,荡阴溃败后,他被颖抓到邺城,继而又跟着惠帝四处奔波,“苟全性命于乱世”。难能可贵的是,这位年已古稀的老臣,却开始一改先前摆烂躺平、吝啬鬼、守财奴等不堪形象,不但始终不离不弃地跟着皇帝,而且危难时甘冒白刃之险,亲自与乱军交锋,其间谈笑自若,毫无惧色。后来王戎在关中暂住下来。等到战乱间隙,他有时也召集亲戚宾友,欢娱终日,恍惚间,重又让人在他身上看到了昔日“竹林七贤”的风采。

◆ 随着惠帝生命的终结和东海王越独掌朝政的开始,长达十六年的“八王之乱”总算结束了。这场大规模战乱的持续时间之久,波及范围之广以及影响之深,在中国历史上都可谓空前绝后。细究起来,在“八王之乱”的第一阶段,也即所谓“贾后乱政”的十年里,晋朝政局其实还是稳定的,之后赵王伦矫诏杀贾后即自立为帝,大混乱大动荡才真正开始,并延续了整整六年。说来说去,该为“八王之乱”负责的,还是司马家自己。司马氏是靠施展暗黑术和大肆杀戮曹魏忠臣上台的,这就决定了他们自己以及拥戴他们的人中很少有正直忠诚者。

◆ 按照干宝的观察,整个司马氏集团内部,人们相互之间只有一种非常阴险恶毒的杀夺关系:见利必夺,以杀助夺,一直要杀到天下大乱,不可收拾才罢休。此说可谓入木三分,在“八王之乱”中,除长沙王乂、汝南王亮等可能稍有例外,其余宗王及帮助其争斗的僚佐,几乎个个都是这样的角色,他们居庙堂之高不能忧其君,处方镇之重不能安其民,既无君臣之义,亦乏兄弟骨肉之情,唯知为各自利益互相残杀。

◆ 到了汉末魏晋时期,北方突然出现了一次“小冰期”,塞外气候变得异常寒冷,草场环境趋于恶劣,很多胡族的原居之地,开始越来越不适宜居住。

◆ 面对所谓的“胡患”,有识之士忧心忡忡,纷纷提出解决办法。晋武帝时,侍御史郭钦上疏建议乘天下初定,用武力将胡族重新迁回故地,并以汉人塞边。

◆ 晋惠帝登基之初,山阴令江统作著名的《徙戎论》,也主张将内迁胡族重新徙于塞外,并指出此事已刻不容缓,若不加紧施行,晋室将岌岌可危。

◆ 遗憾的是,晋武帝及晋惠帝时的当权人物,均因未能接受这些建议,致使“胡患”愈演愈烈,呈难以逆转之势,直至匈奴借“八王之乱”起兵反晋。

◆ 令人颇有些啼笑皆非的是,刘渊居然还上尊汉高祖和后主刘禅。汉高祖曾为匈奴赐名,又曾派公主出塞和亲,就此而言,他与刘渊之间勉强还能扯到一点关系,刘禅就完全谈不上了。刘渊之所以要把他们两位都给供起来,无非就是要以接续汉朝帝统为名,行与晋朝争夺天下之实。

◆ 王衍不无得意地告诉王澄、王敦:“荆州有长江汉水之固,青州有背海之险,你们两个在外,我留京师,这就是保证安全的三窟!”

◆ 除了“狡兔三窟”,王衍的政治设计还另有深意。在王澄、王敦赴任,向王衍辞行告别时,王衍暗地叮嘱他俩:“王室将要衰败,所以我才派弟等居于齐楚之地。你们两位弟弟赴任后,对外可以建立霸业,对内足以匡扶王室,这就是我寄望于你们的地方。”这说明,王衍经营“三窟”,并不仅仅是消极地效仿狡兔,求免于死,他同时也有乘王室卑微,寻机图谋霸业的意图。

◆ 王旷所说的“江东”,就是他任丹杨太守时,被反叛者陈敏打得灰头土脸,以致丢了乌纱帽的地方。因为从今天安徽芜湖至江苏南京间,长江的流向大致是从南向北,故而从秦代起,人们便将芜湖、南京以下的长江南岸地区,称之为“江东”,亦称江南、江左。

◆ 自东汉末年以来,与南北政权长期对峙相对应的,是北方人对南方人的轻视。由于北方是当时的政治文化中心,所以北人在南人面前有着一种天然的优越感,三国时身为北人的关羽,就曾骂吴人为“貉子”(此处的“貉子”即成语“一丘之貉”里的“貉”,表示轻蔑之意)。值得注意的是,这并非关羽的独创,在其他场合,北人也经常如此攻讦南人。

◆ 面对北士和官吏的冷落、歧视、羞辱乃至迫害,江东士族本能地产生出逆反心理,北人以歧视羞辱相待,他们亦报之以冷漠和傲慢,北人骂他们为“狢子”,他们便反唇相讥,蔑称对方为“伧鬼”(意谓粗俗下贱之人)。

◆ 吴郡(今江苏苏州地区)的吴县有“四姓”之说,所谓“顾、陆、朱、张”,实际就是江东最具影响力和号召力的四大家族。

三定江南

◆ 石勒起初杀了司马端,独留苟晞。苟晞是极少的能屡破强敌的晋朝武将,石勒自己就曾多次为苟晞所败,所以他很看重苟晞,不仅免其不死,还委为左司马。值得一提的是,苟晞明明可以偷生,但他自居汉人晋臣,不愿为异族所用,为此暗中计划对石勒发起反戈一击,可惜最后不幸被石勒发觉并遭到诛杀。

◆ 事实上,如王衍这样身居高位,同时又挖空心思“为门户计”,最后仍不免家破身灭者,当时可谓比比皆是。

◆ 江南毗陵郡所辖的京口(今镇江)、毗陵(今常州)一带,靠近长江,“缘江为境”,为南迁流民渡江后的第一落脚点。此处丘陵榛莽,荒芜贫瘠,土著也绝少,但因其地广人稀,恰恰能够安纳相当数量的流民,而要解决当地发展滞后,土地开发水平甚低的问题,也正要借助流民之力。

◆ 当时的南迁北人也被称为“侨人”,“侨人”皆有“怀土之情”和“归本之心”,大家都觉得自己只是暂寓江东,日后终究还要还乡,回到中原故土。王导自己就是“侨人”,自然非常能够理解,为了照顾“侨人”的这种感情,他没有将南迁北人编入土著民户的永久性户籍——黄籍之中,而是专门为他们设置了一种临时户籍——白籍。白籍侨户不仅区别于原居民,而且在经济上也受到优待,可以长期享受减免租税赋役的待遇。在此基础上,王导又亲自制定了“侨寄之法”,规定“侨人”可以在南方占地群居,并按北方原籍郡县名,另设流亡政府,称侨置郡县。此举目的是要让北人虽居南方,却仍有如在中原故土的感觉,同时亦借此表达抗击胡族南侵以及收复回归中原之志。

◆ 自“八王之乱”起,南方虽得偏安,没有遭受过中原地区那样大规模的战乱,但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和冲击。司马睿初到江南时,这一带已是一片萧条,由于财政空荒,物资匮乏,司马睿君臣一度窘迫到连肉都吃不起,古人以羊肉为肉之上品,他们连想都不敢想,偶尔弄来一头小猪,便视之为佳肴。杀猪后,总算可以难得吃回肉了。“脔”在古语中是小块肉的意思,猪脖子上的“脔”被大家认为最好吃,于是在吃肉时,王导等人都不敢先尝那片“脔”,一定要把它献给司马睿。这就是“禁脔”一词的由来。

◆ 魏晋时南方有个叫盘瓠蛮的古族,盘瓠是上古传说中的神犬,盘瓠蛮以之为自己民族的图腾,始得其名,又因该族杂处五溪之内,故也称五溪蛮或溪族。

◆ 湛氏有着一头长长的秀发,拆开高髻后,可以一直拖到地上。为了儿子的前途,她忍痛将秀发剪下,做成两段假发,卖给邻居,从而换来了几斛米和酒肴。有了吃的,陶侃动手砍下家中的几根屋柱,全都劈开来当柴烧,又将坐卧用的草垫铡碎,作为范逵马匹的马料。到了傍晚时分,一桌饭菜就这样准备好了。

◆ 王导对司马睿的这些劝导,被他归纳为给司马睿的四条重要建议,“谦以接士,俭以足用,以清静为政,抚绥新旧”。可称为王氏“四谏”

宣诏

◆ 公元313年8月,祖逖率领挑选出来的百余家部曲,渡江北上。古代长江有“天限南北”之称,长江口阔达四十余里,江面上波涛汹涌,声势骇人,因此那个时候过江犹如泛海。当祖逖一行船至中央,望着滚滚东去的大江和原野茫茫的北岸,祖逖心潮起伏,但见他猛地站起身来,举起手中的船桨(楫),叩着船舷,慷慨激昂地誓言道:“我祖逖此番要是不能收复中原,就让我像这大江之水,有去无回!”随祖逖出征的部曲都被这一幕所打动。众人在慨叹之余,也都不约而同地效仿自己的主帅,做好了不复中原便誓不回头的心理和精神准备。这就是成语“中流击楫”的由来。祖逖那种严辞正色,壮怀激烈的豪情,那种以天下为己任,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,解除国家之困和民族危机的侠肝义胆,就此被深深刻印在了民族记忆里,直到近代,许多理想主义者仍奉之为圭臬,毛泽东笔下著名的“到中流击水,浪遏飞舟”即源出于此。

荀灌救父

◆ 荀氏开始向司马睿靠拢,杜曾则与第五猗抱团取暖,荆州由此面临着一场又一场错综复杂的争斗。

◆ 尤其是在王浚被石勒所杀后,北方能够有效抵御匈奴汉军的大将,只剩下了刘琨一人。

◆ :刘琨一系是西汉中山靖王刘胜的后裔,刘琨的祖、父在魏晋之际历仕高官

◆ 晋阳南面就是匈奴汉国的实控区。刘渊以并州作为匈奴汉国的老巢,在刘琨崛起于并州后,就立刻将其视为大敌。刘渊纵兵推进,刘琨难挡其兵锋,只得退保晋阳。刘渊在离石建立大本营,此处距晋阳仅三百里,匈奴骑兵可以在一天内便驰至晋阳城下。那段时间,晋阳城外经常胡骑纷纷,气氛非常紧张。

第五章 王与马,共天下

◆ 司马睿在即晋王位时曾大赦天下,但又明确那些杀祖父母、父母的人,以及刘聪、石勒,均不在大赦范围之内。该限制条例的前半部分对内。不赦不孝之人,体现的是对儒家孝道的维护,这也是司马睿对王导兴儒建议予以特别重视的结果。可以看出,兴儒已被司马睿作为为政的重点,他希望通过重兴儒学,通过强调“以孝治天下”,来恢复内部正常的道德伦理和家国秩序。

◆ 后半部分对外。显然,司马睿非常清楚,其政权存在的正当性和正统性,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是否“伐胡”,以及“伐胡”的成效,因此,他才借助大赦令,把刘聪、石勒定为敌手,这样一来,“伐胡”也实际成了江东政权今后对外的主要奋斗目标。

祖家军

◆ 26日,守丧结束,群臣请求司马睿加皇帝尊号,这次司马睿没再忸怩,很痛快地就答应下来。后世所称的东晋王朝由此建立,司马睿也就是晋元帝。当天,人们便为元帝举行了正式的登基典礼。典礼自然相当隆重热闹,鸣钟击玉之中,文武百官皆列队陪侍,可就在这时,现场却发生了众人谁都没有想到的惊人一幕:元帝没有直接上殿,而是拉着王导,非要让他和自己一起坐御床!

◆ 查诸史料,“共天下”一词并非首次出现于东晋。战国末期,大商人吕不韦去赵国都城邯郸做生意,发现秦国的王子子楚正在那里当人质,且前途渺茫。吕不韦认定子楚“奇货可居”,遂决定倾其财力让子楚回到秦国,并助其成为新一代秦王。子楚感激万分,当场磕头跪拜,承诺一旦事成,将“分秦国与君共之”,即与吕不韦共有秦国。后来吕不韦果然运作成功,使子楚得立为秦庄襄王,子楚亦未食言,他按照约定,封吕不韦为丞相,由其“综理百事,赏罚百官”。

◆ 司马氏皇权反过来成为门阀政治的装饰品,即所谓“祭则司马,政在士族”。

◆ 元帝登基伊始,即给予王导以重赐,加任他为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(“开府”是指自置幕府,自汉朝开始,只有三公、大将军、骠骑将军等重臣,才有资格开幕府。“仪同三司”是说开府规格比照三司也即三公)。至此,在东晋的文臣之中,已无能出王导之右者。

◆ 顾和明确主张“网漏吞舟”,反对“察察为政”。

◆ 听了顾和的话后,其他从事皆面面相觑,若有所失,但王导却对顾和大为赞赏,他认为顾和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——王导施政,以“四谏”即“谦以接士,俭以足用,以清静为政,抚绥新旧”为纲,顾和的“网漏吞舟”,正是对其中“以清静为政”的极好诠释。

◆ 陈寅恪的结论是:王导之力。他也由此给予了后者以史家所能给予的最高评价:“民族之功臣!”

冷箭

◆ 东晋建立后,元帝拜刘琨为侍中、太尉,赠宝刀一把,对其寄望甚殷。刘琨答谢称,他要把元帝所赠宝刀佩戴在身上,并且用它取下刘聪、石勒的首级。刘琨是这么说的,也是这么做的。他和段匹磾一致决定将段部鲜卑的力量聚合起来,对盘踞于襄国的石勒发起大规模攻势。段匹磾随即传檄其兄、大单于段疾陆眷,以及叔父段涉复辰、堂弟段末柸,让大家会师于固安,之后,刘琨、段匹磾率部先行进驻固安,以等待各地义师。

◆ 刘琨从失去人身自由的那一刻起,就已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,他矢志抗胡,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,虽“自知必死,神色怡如”,唯一感到不甘心的,就是自己没有倒在讨伐石勒的疆场之上,却即将冤死于盟友之手。为此,刘琨写了一首诗赠予其部属同时也是他的外甥卢谌,暗示和激励卢谌,希望对方能明白自己的处境,设法予以援救。然而卢谌居然都没弄明白刘琨诗中真意,收到赠诗后,只是写了一首不咸不淡的诗相酬和。刘琨哭笑不得,只得又写了一首五言绝命诗送给卢谌,这就是著名的《重赠卢谌》。在诗中,他除了引用秦末汉张良在鸿门宴,陈平在白登解救刘邦等典故,继续表达希望卢谌能施以援手的心曲外,也倾诉了自己壮志未酬而忽遭摧残的遗憾和忧愤,其中最后一句,尽显其悲愤之情,成了千古传诵的名句:“何意百炼钢,化为绕指柔!”(没想到百炼而成的精钢,竟变成了柔软无用的线团!)

◆ 青年时代的刘琨、祖逖,皆一身肝胆意气,后来他们萍飘蓬转,各奔东西,刘琨曾经对亲友说过:“我天天枕戈待旦,立志消灭敌人,就这样,还常常担心祖逖走到我的前面。”成语“枕戈待旦”即源出于此。

◆ 北方胡族政权出现大动荡,先是刘聪病卒,其子刘粲即位,但刘粲刚登上皇位,屁股还没坐热,就死于政变。也就在公元319年4月,刘粲的堂叔刘曜继承匈奴汉国衣钵,并迁都长安,将国号由“汉”改为“赵”,史称前赵。这时原本作为匈奴汉国大将的石勒,则开始与刘曜交恶,两人一东一西,等于把原本匈奴汉国的力量分成了两半,而石勒的这一半力量,仍是祖逖北伐收复失地的最大阻力和最主要对手。

◆ 王敦年轻时即有高名,然而据说其族兄王戎却非常讨厌他,每次王敦去看望王戎,王戎总是假托有病,拒不见面。当年的王戎被认为擅长识人,有先见之明,他讨厌王敦,应该是看出了此人骨子里人品和格局的低下——陶侃、周访都对王敦有大贡献,王敦在不断加以利用后,给予他们的回报,则是将二人先后逐至广州、梁州。

◆ 元帝虽于渡江之初就全部接受了王氏“四谏”,但就内心来说,他对“四谏”并不完全认同。晋室南渡后,因西晋京都在中原地区,故称西晋为中朝。王导把骄奢淫逸所导致的法制和道德大衰退,归结为中朝出现大乱乃至覆亡的一个重要因素,同时主张像当年刘邦建立汉朝那样,实施“无为政治”,从而达到由乱到治的目的,这也是“俭以足用”和“以清静为政”的源起。然而也有人对此持不同意见,元帝幕僚出身的陈頵就认为,中朝士风浮虚,崇尚老庄学说,以及赏罚不明,吏治废弛,才是其垮台的主因。他为此还给王导上书,建议王导厉行改革,加强对官吏的考核,并从下层而不是士族中选拔人才。与陈頵观点基本一致的,还有同样出自元帝幕僚的熊远,他也主张加强对官吏的考核,“明试以功”,甚至还提出应摒弃官吏队伍中那些任诞放任的士族名士,转而从寒门中选拔官吏。陈頵、熊远等人的观点,除了“俭以足用”,很明显与王导“四谏”中的“谦以接士,以清静为政,抚绥新旧”都不在一个调上,王导自然不会听从和采纳,可问题是元帝很听得进去,而且心有戚戚。

◆ 陈頵、熊远之说,其实都可以用“申韩之说”来加以概括。所谓“申韩之说”,“申”是指申不害,“韩”是指韩非子,二人皆为战国晚期法家的代表人物,“申韩之说”也就是法家所主张的以法治国,甚至是以苛法治国之术。元帝所倾心和推崇的正是“申韩之说”。“申韩之说”强调如何驾驭和管理群臣百官,就其本质而言,就是通过厉行督责之术,借以伸展君权,直至实行君主集权专制。

◆ 从让王籍之、颜含丢脸,到处分宋挺、阮抗,再到奏免戴渊、周顗,直至剑指王氏,刘隗的这些做法,既是他作为丞相司直的职责所在,更是因为他要为元帝所欲,可又不便直接出手之事。换句话说,元帝为了更好维护自己的权威和地位,必须借机对当权的门阀士族,特别是一家独大的王氏敲打敲打,可是他又不敢弄到与对方决裂的程度,故而将自己撇开在外,由刘隗出头做恶人,以保证随时点到为止,见好就收,乃是上上之选。

司马承

◆ 公元321年5月,元帝下诏实行给客制度,规定大族要向政府申报其佃客、僮客的人名和数量,同时政府还要给佃客、僮客“注以家籍”,即将他们附籍于主人户中。

◆ 给客只是第一步操作,其隐含用意在于,这些庇托于大族的流民,既已被著籍,朝廷征发他们也就有了依据。同年,元帝再颁诏令,宣布在扬州诸郡范围内,凡已沦为私家僮客的北方流民,均可放免,“以备国家征战徭役之用”。

◆ 这就是所谓的发僮客为兵,也称“征客为兵”或“以奴为兵”。僮客在恢复平民身份后,随即便被编为兵户,成为另一种形式的世兵,由此得到的大量兵员,算是暂时缓解了东晋政府所面临的兵源困境。

◆ 王敦给刘隗写了一封信,此信颇具王敦一贯的权谋特点,即将威胁、利诱相结合,主动抛出希望刘隗、周顗等能与自己一道,“勠力王室,共静海内”的方案,向对方进行试探。刘隗在回信中引用庄子的一句名言“鱼相忘于江湖,人相忘于道术”,作为给王敦的答复。所谓“鱼相忘于江湖”,是说两条鱼被带到陆地上,因为没有水,它们只能“相濡以沫”,用吐沫的方式互相润湿彼此。于是庄子就说,你们快忘掉对方,各自去找江河湖海吧,那样最后才能生存下去。至于“人相忘于道术”,则是前一句的衍生,意谓人在遇到不如意的时候,不要总是停留于过去的生活模式(“相忘”),而应主动调整自己,适应新的变化(“道术”)。刘隗以此正告王敦,人各有志,大家不是非要意见一致,也不是非要在一起干事,不如大路朝天,各走一边。与此同时,他又声明,古人所说的“竭股肱之力,效之以忠贞”,也正是他刘隗的志向,以此含蓄地指斥王敦怀有不臣之心。

◆ 然而正所谓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,甘卓看上去气势十足,又是出兵讨伐,又是遍撒“英雄帖”,可到了这种在他看来前景尚不明朗的关键时刻,他那多疑和缺乏担当的性格又跑出来坏事了,即总想着大家一起上,不敢独自出头。素来兵贵神速,乐道融的计策也是让甘卓急袭武昌,但他却在等待各方反应,以致行动拖延,费了好长时间,才带着梁州兵到达猪口(今湖北仙桃境内)。

◆ “枯鱼之肆”的原意为卖干鱼的市场,它源自庄子所说的一个故事:路上车辙中有一条鲫鱼,向路人求升斗之水以救命,路人却说自己要去游说国君,派兵开凿运河,引西江之水来救它。鲫鱼气得脸色都变了,说你明明去提个升斗之水就能救我,却居然说出这种话。如果真照你所说的办,那你还不如趁早去卖干鱼的市场去找我呢!

大义灭亲

◆ 所部进入建康后,王敦不但不朝见元帝,对之不理不睬,还纵兵四处劫掠烧杀。建康城内顿时乱成一团,皇宫人员、朝中的百官公卿皆奔逃一空,元帝身边最后只剩下两名侍从,宫外也尚有一名叫刘超的将军,仍旧屯兵不动,当值护卫皇宫。

◆ 至此,元帝当初为扩大皇权所作出的种种努力,不但统统付诸东流,而且就连他作为皇帝的尊严也扫地以尽。

◆ 考虑到王敦此次出兵,打出的旗号就是讨伐刘隗、刁协,二人若是不走,便只有死路一条,元帝劝他们赶紧出逃以避祸。

◆ 刘隗、刁协与元帝洒泪而别。刘隗原想在江淮之地潜藏下来,但行至淮阴时,遭到此地的戍军袭击,不得不带着妻儿老小和亲信两百余人投奔后赵的石勒。石勒还挺器重他,任命他为从事中郎、太子太傅。后来直到元帝离世,刘隗也没有再回到东晋,六十一岁那年,他随石虎征前赵,战死于潼关。

◆ 元帝本已安排刁协逃生,万不料他仍不免遭遇毒手。联想到刁协离京时宁死也不肯离去的画面,元帝痛彻心扉,为了给刁协复仇,他不顾王敦知情后可能给自己带来的麻烦,秘密下令,派人逮捕并处死了凶手。

◆ 公元322年5月,王敦回到武昌,临行前他又在建康设置了留府,显示他随时还会重返京城。从头至尾,王敦都没有朝见天子,当然也未再瞅过那位曾有过“管鲍之交”的皇帝一眼。

◆ 天啊,我都做了些什么!王导痛悔交加,他拿着周顗亲笔所写的那篇表章,禁不住泪如雨下:“我虽没杀伯仁,伯仁却是因我而死,黄泉之下,我对不起这样的好友!”

◆ 如若让王敦看出温峤自己有意于丹杨尹,就会对他产生疑忌,温峤推荐的是钱凤:“我认为没有谁能比得上钱凤。”钱凤眼馋丹杨尹,但他总也要自谦一下,既然温峤在王敦面前鼎力推荐他,他便也装模作样地反过来推荐温峤。钱凤此举,本在温峤意料之中——王敦应该非常清楚钱凤几斤几两以及在朝野的名声,在他已视温峤为自己人的前提下,一定会觉得把温峤安排在建康附近,比钱凤更合适。果然,王敦属意温峤。温峤佯装推辞,王敦不由分说,上表奏请温峤出任丹杨尹,并且交代他要注意替他窥察朝廷动向。

◆ 发现王敦蓄意谋叛,大家都紧张起来。王导和温峤一道去见明帝,明帝问了温峤一个问题:前代国君也就是他的先辈,缘何能够打下江山。显然,明帝是想从中汲取点成功经验,但还没等温峤来得及回答,王导就抢先对明帝说:“温峤年纪轻,不熟悉旧事,臣愿为陛下讲述这些过往。”接下来,让温峤都感到意外和吃惊的是,王导并没有按照常理,大谈司马氏创业的事迹,反而详细叙述了司马懿在创立大业时,如何杀戮名门大族,培植亲信势力,以及司马昭公然杀害曹魏皇帝曹髦的暗黑往事。明帝对他们司马氏的创业史肯定也不陌生,但他从小接受的,应该是被有意删削处理过的历史,因此王导所讲的这些事,对他而言,可谓是闻所未闻。现在一听,原来司马氏的天下竟然就是由篡夺而来,一时间,震惊和羞愧的情绪一齐涌来,明帝整个人都不好了,他掩面倒在榻上,非常难过地对王导说:“如果真像您所说的这样,那我们这个王朝的命运又怎么能够长久呢!”

◆ 峄山,又名邹山,此地控扼着自北向南的交通要道,北方军队只要越过峄山继续往南,便可进入徐州。北方势力特别是刘渊、石勒的胡骑,因此屡屡进攻峄山坞,好在峄山的地理条件非常特殊,峄山是一座由怪石堆垒而成的石头山,石头间多孔穴,且彼此相通,那些孔穴里面往往都有好几间房子那么大,民间谓之“峄孔”。这种易守难攻的地形,为郗鉴大打山地游击战创造了条件:敌人大部队一旦攻来,守军既可避入峄孔,使其无处寻觅,又能利用峄孔相通的特点,出其不意地杀伤对方,等到敌人被迫退走,大家便再走出峄孔进行耕作。

入京

◆ 苏峻、刘遐诸军后来被史家统称为“北来兵团”。虽然史书中没有作详细记录,但史家通过对零散史料进行汇总和分析,深信郗鉴不但为明帝擘画引援北来兵团,以灭王敦之策,而且暗中做了苏峻、刘遐等人的工作——日后叛军兵临建康,北来兵团火速进卫建康,对比之前苏峻的犹豫不前,转变居然如此之大,若没有事先的铺垫,是很难解释得通的。

◆ 众所周知,元帝在当晋王的时候,曾因喜爱次子,想废长立幼,幸被王导谏止。然而对于童年时代的明帝,元帝其实是非常宠爱的,原因是明帝自幼就表现得特别聪明。那是明帝才几岁大的时候,有一天,元帝闲坐无事,便将他放置在膝前逗弄,正好来了长安使者,他就问明帝:“你说长安与太阳哪个近,哪个远?”明帝回答道:“长安近,太阳远。”问他理由,明帝说:“长安来人了,但是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会从太阳那里来,所以根据这个,我就知道,长安近,太阳远。”元帝本以为明帝的答案是他信口说的,然后也会据此瞎编个理由,没想到明帝居然能够认真思考,而且逻辑上也没问题,不由大为惊异。第二天,元帝召集群臣宴饮,席间就把前一天和明帝的对话给大家讲了一遍,接着又问了明帝同样的问题。出乎他的意料,明帝这次的回答却是:“太阳近!”元帝猝不及防,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,于是连忙问儿子:“怎么你今天说的,和昨天说的不一样呢?”明帝答道:“举目见日,不见长安。”现在抬起头就能看见太阳,可是看不见长安啊!不但是元帝,举座皆惊,大家都觉得明帝是妥妥的奇童、神童。说奇,是因为明帝两次不同的回答,完全可以理解成一种政治隐喻:如果用长安指代西晋,太阳指代元帝登基称帝,前一阶段,“长安近,太阳远”,就是西晋还没有最后完结,元帝要称帝还没到时候;后一阶段,“举目见日,不见长安”,不就是说元帝即将登基,西晋已然谢幕吗?说神,是因为这种近似于天启的谕示,居然出自一个几岁孩子的口中,简直匪夷所思。

◆ 眼看就要正式撕破脸与王敦干架了,察觉到朝野及军中还有不少人存有疑虑,王导突然心生一计:王敦生了重病,此事人人皆知,既如此,何不趁势制造一个王敦已经因病身死的新闻?王导没有片刻犹豫,即率兄弟子侄号啕痛哭,为王敦“举哀发丧”。

◆ 王敦杀心顿起,他大怒道:“你能活多久,你自己知道吗?”郭璞很平静地说:“我会死在今天中午。”恼羞成怒的王敦再也按捺不住,他立即叫人把郭璞抓起来,押到刑场处死。围绕郭璞的死,还有几个惊人的细节。一是他很早之前就常说一句话:“杀我的人是山宗。”事后有人回想,“山宗”应是一个人的姓,即“崇”,而王敦身边正有一个陷害郭璞的崇某。二是郭璞南渡之初,曾在路途中叫住一个素不相识的人,并将自己的衣服送给他,那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表示不能接受,郭璞说:“只管拿去,以后你自会明白。”那人这才拿了衣服离开。等到他被带下去处死,人们发现,行刑的刽子手赫然正是当初被赠予衣服者。三是郭璞被押赴刑场时,问刽子手刑场在哪里,得知是南冈,他马上说那一定是在两棵柏树下行刑的。到了南冈,一看,果然有两棵柏树。接着,郭璞又说,树上应该有个喜鹊巢。众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,绕着柏树找,却都没看到有喜鹊巢。郭璞说你们再仔细找,一定有。最后,喜鹊巢终于在树枝间找到了,原来是被密集的树枝遮蔽着,很难发现。郭璞就这样死了。他以术士面目出现于江左政坛,身前身后都充满着神秘的色彩,但郭璞的最可敬之处,还是他在攸关个人生死和国家安危的紧要关头,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——以占卜为武器,与王敦作了最后的斗争,直至慷慨就义。

◆ 东晋历史被一些史家视为荆、扬二州冲突的历史,王敦之乱是荆、扬的第一次冲突。作为京畿所在的扬州,整体实力上始终不如位居上游,兵强地广的荆州,然而王敦叛乱两次起兵,得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结果。这只能说明一点,那就是“王与马,共天下”,已为皇室与士族所共同接受:士族固然不容皇权将自己逼到走投无路,而皇权也不容任何一姓士族擅自废弃,否则的话,不但其他士族将助皇室共讨之,该姓士族本身也会出现分化,进而对其予以有力抑制。

◆ 概言之,东晋支强干弱的现状,决定了权臣专擅一定会在某种情况下出现,但“共天下”仍是主流,一旦专擅者逾越范围,触及“争天下”的边界,门阀政治这台机器本身就会自行进行调节,以维持内部的平衡和秩序。

格局

◆ 郗鉴拥最强之兵,坐镇建康附近的京口,但终北府之任,不仅从未举兵干预中枢,还以自身力量,维护了东晋政权内部的安全和稳定,避免了内战的爆发,尤其他两次反对藩镇起兵废黜王导之谋,两次都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,确实难能可贵。无怪乎王夫之在读完《资治通鉴》的相关记述后,忍不住掩卷长叹:“东晋之臣,可胜大臣之任者,其为郗公乎!”

◆ 仅仅半年之内,王导、庾亮、郗鉴三巨头都死了。他们的后人中虽再未能出现像他们那样,足以左右政局的人物,但是作为家族整体,琅邪王氏、颍川庾氏、郗氏高平仍在东晋政坛持续发挥作用,他们与其他门阀士族一起,共同支撑着“皇帝垂拱,士族当权,流民出力”的门阀政治模式,从而将东晋社会的和平发展局面维持了一个世纪之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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